曹禺的戏剧《日出》可读性很强,和《雷雨》相比,“戏剧味”适度降低了一些。换句话说,《日出》更加贴近生活,磨滑了大部分戏剧中的巧合性,涉及了更多性格各异的人物,并没有将焦点全部集中在一人或两人身上。字里行间充斥着生活的无奈,渗透人性本质,使其不依靠浓烈的戏剧性,却能牢抓读者的“胃口”,或深深同情一个,或强烈憎恶一个。这魅力背后,理由很多,吸引我个人的,最主要的有两个方面。
其一,曹禺对人物的细腻刻画,人物性格的饱满度加强了我们对它的印象,令人爱恨交织。一部成功的作品,人物的刻画尤为重要,可以通过语言、形态、动作、心理等表现手法来描绘人物,塑造其形象。在《日出》中,这独特的话剧体裁决定了作者需要更深层对人物形象进行提炼,他需要将人物的性格特点凝练到人物语言中,以语言见想象其外部动作与心理动作。
陈白露算得上是此剧的一个中心人物,为了生活,逐远曾经天真可爱的自己,降落在这纷浊的世界自毁性地生活。但是在其他面目狰狞自我放荡的“朋友”中,她的内心依旧是“白净纯洁”的。正如她以往的名字,竹均,如此清秀澄澈。也正因这层潜在的善良与纯白,她对于自己的生活充满自嘲,不甘于显示却又认命于现实。
陈白露的这些特性,我们皆从其语言可推敲。在和方达生的对话中,自嘲的味道尤为浓重。方达生对她的住所、交往之流等生活现状表现出不满时,她的言语往往会表现得异常刺人。在我看来,这是逃避式的自我保护,她将方达生逼入尴尬的一隅,防止方达生再说出刺伤自己的话。而这种反应算得上是本能。她无法忍受无邪年少时的朋友指责她的生活,这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与绝望,她唯一的方式是逃避,所以以尖刻与挑衅堵了方达生的嘴。
原文中:方达生(望望女人,又周围地嗅嗅):这几年,你原来住在这个地方?
陈白露(挑衅地):怎么,这个地方不好么?
方达生(慢声):嘿——(不得已地)好!好!
除此,陈白露的性格中还有些调皮的成分。在我看来,这是她在风尘中前些年摸爬滚打不至于彻底毁灭的一个重要点,这不应该是她本身就具有的,而是在杂乱尘世中后天生成的,这个调皮多少有些戏谑人生的味道。它因纷浊世界而衍生,也同时支撑了一副皮囊苟活于这纷浊世界。这也似是大多数交际女子的共性,在陈白露身上显露,并没有妖娆风情的感觉,反而杂糅丝许可爱可怜与凄凉,也不可避免地混杂着久经世故。这个调皮成分在陈白露与方达生的对话中可触摸到,还有第一幕中与潘月亭的对话中也可感受到。
其二,整个剧本虽然涉及人物众多,但是整个氛围或是故事情节有一脉相承的贯穿性,一片黑色,在黑色中期待日出,却在日出后长睡。在陈白露所居的旅馆中,正如王福升所发的牢骚“有太阳又怎么样,白日还是照样得睡觉,到晚上才活动起来。白天死睡,晚上才飕飕地跑,我们是小鬼,我们用不着太阳”一样,永远是黑色的背景色,只能傻傻地无望地期待某个“日出”。金八爷如鬼魅一般存在于每个人物的恐惧中,森然恐怖,在这令人窒息的生活中似是那一阵阵令人更加无望的阴风。而无论是陈白露、翠喜还是李石清、潘月亭,抑或是黄省三、小东西,他们的生活命运都应承了诗人的那句诗“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陈白露渴切自由的,却葬于命运的阴霾,直至吞药结束生命。李石清饱受羞辱、穷困和辛酸,却又不得不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逢迎位居其上之人。在我眼中,他已深度分裂,用鲁迅先生所用词“卑怯”形容质变后的他是再好不过,有羊一样的怯懦,又有狼一样的凶狠。黄省三是整幕喜剧中悲剧色彩最浓重的一个人物,在他的生活里,被欺诈,被压迫,连期待日出的力气也是奢侈的,在李石清的面前他显得如此卑微,请求都显得那么颤抖。最后无望的生活给了他一条用鸦片毒死孩子的路,这也是最压抑最绝望的一个结局。如阿Q性格的王福升卑劣,卑躬屈膝的小人样,欺负小东西时盛凌模样,都深化了生活的灰色与窒息。所有的人物中,除了方达生能让人看到一丝希望,其他的都被阴霾覆盖,他善良纯真,不被淤泥所沾染,他最后的离开在我看来也是一种探索——对新生活的探索,他是唯一一个没有长睡的人。
由于篇幅关系不能分析每个人物,但是必须补充一句,在曹禺的戏剧中,每一个人物都有鲜明的个性,无论主配角,都是字字斟酌刻画出来的,正因此,才会有大的魔力,让读者难以忘记每一个形象。
其实在看戏剧《日出》之前,我先接触的是曹禺先生由戏剧改编的电影剧本《日出》。对比而看,两者面目大有不同,各有韵味,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体裁的不同。整体的魅力上,虽然我更加倾向于电影剧本,但是平心而论,戏剧特限于舞台上表演,而电影却可以让表演空间更加开阔,在很大程度上两者并没有可比性,比了便是对戏剧《日出》的不公平待遇。但在陈白露的形象塑造上,电影剧本比戏剧版本的进一步含蓄细腻饱满。戏剧《日出》第一幕结束,陈白露的性格特点与内心矛盾我们稍加分析就会感受到,但曹禺在后几幕中(主要是第四幕)通过方达生的话将陈白露的主要特点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就我个人喜好而言,这么做有些多此一举的嫌疑。而在电影剧本中,并没有如此直白的概括过陈白露,但是形象的轮廓也是十分明了的。
鲁迅先生曾说过:“人生最大的痛苦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陈白露的人生悲剧,就诠释了这样一个深刻的人生哲理。
陈白露本名陈竹筠,出身书香门第,受过教育,纯洁、聪明、美丽。她和方达生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小儿女情怀,这段情谊在她心中占有很重的份量。女校毕业之后,受当时风行社会的女性解放风潮的影响,她决然走出封建家庭,闯入社会。
尽管她在社交上风流一时,但那时的竹筠还是对人世间的美好爱情充满了向往。她邂逅了一位诗人,“永远是那么乐观”,她真的好爱好爱那个诗人,即使在身为“白露”之后,她仍把诗人的“日出”诗铭记于心。竹筠的确和丈夫度过了一段快乐、幸福的婚后生活。但是,她青春的爱情梦做得太美了,认识不到再绚烂的光彩最终也要归于平淡。随着天长日久的平淡生活,她和诗人丈夫在思想、精神乃至婚姻观上的分歧越来越大,终于,这样一段美好情缘以分道扬镳收场。
爱情憧憬幻灭了,婚姻破灭了,竹筠的心也碎了,自此,青春美好的竹筠时代也终结了。
在那样一个人欲横流的都市洋场,女人的美丽是一种错误,而聪明能干更是为男人所不容,所以,竹筠面对的便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归。而在两条路中,竹筠选择了堕落,从此化身为白露。她终日周旋于银行家、实业家之间,醉生梦死、放荡堕落、调笑无忌。她是享有盛名的交际花,即使是潘月亭这样的势派大佬也围着她团团转。堕落就堕落吧,如果她已完全沉沦或许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可是偏偏她又人性未泯,一丝希望尚存于心。于是,堕落的现实生活与人性尚存的精神尖锐对立,使她的内心痛苦万分,这才真正是她最大的不幸与悲哀。
她有理想,崇尚自由,但在那个社会她只能屈服。她对妓女这个职业本身并不羞耻,让她羞耻的是放弃理想放弃追求出卖灵魂的做法。她对当时的社会有着清醒的认识——“一切以钱为中心”,她追求独立自主,反对封建的束缚,但她不能抑制对丰裕的物质生活的热切渴望。
陈白露在方达生面前,暂时丢开了矜持与戒备,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心中是又甜又苦,“甜”是因为她的“竹筠”时代是那么美,“苦”是因为它只是她一闪而逝,不可接近的梦,她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当方达生继而要求她和他一起回去时,她断然拒绝了。
陈白露是一个绝望了的好人。她与黑三斗狠,救下“小东西”后,抑制不住地喊出一句:“我第一次做了一件痛快事!”她的内心情感得到痛快淋漓的舒展后显得清波荡漾,这是她人性深处的灵魂告白,是她向往自由光明的人性追求的表现。但这一次宣泄并不能把她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终于,等到“小东西”还是落入魔网,在劫难逃时,她的痛苦到达了顶点。然后,一切便归于了平静,心中不再有冲突。哀莫大于心死,这次,陈白露的心真的死了,痛苦、矛盾也就不存在了。她知道太阳迟早会出来的,但也为出来的那个时刻感到渺茫,自己看来是等不到了。即使等到了,以自己这样一个女人,又拿什么去拥抱太阳呢?既然,生有何欢,那么,死亦有何惧?所以陈白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拥抱太阳的权利。
这样的一个女人,骄傲,自尊,聪慧的女子,只能说是生不逢时吧!一个用生命去拥抱太阳的女人是绚丽的!
许久没有这种手捧书卷恋字忘食的体味了。我是着实被剧里的人儿牵住了罢!
说起来能买到曹禺的这本《日出》足可以称得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自去年上函授听了教授对《日出》的介绍我便再也不能忘怀了。当时搜遍了淄川的大街小巷却也未见书影。倒是这一次偶然地记起临淄新华书店三楼的图书是打折的便要去看看。想想初衷也不是为了《日出》却在这不经意间得到了它。
这小册子是在一大堆蒙了尘的旧书卷里斜挤着的。大概它已久不遇知音了里面竟没有借书卡连扉页也是未曾翻开的样子。手里捧着它我欣喜地像个孩子全然不顾身侧人的惊诧。
读完它用了四个小时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未曾落泪却心痛难忍。不由得要怪曹禺竟让我牵挂着的人物全在日出前“睡”去了真够冷酷的!
别人尤可小东西的死却让人太惊心悚目接受不了!在那样一个朝代那样一个苍白弱小的少女恰是在芳华正茂时颓败了的。她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不幸以至黑三那鞭子倒像是响在我耳边甚至是扬起在我的身边的。我单单听着那蛇皮鞭子凄厉地噬咬着那个惨痛而绝望的女子却无法伸手拉过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悬死在子夜——光明到来前最黑暗的时刻!我无法告诉她苦难不是永久的请你再忍忍再忍几年!狂躁侵袭着我的全身。甚至方达生踏着日出的光芒走向未来时这种狂躁也难以平复。
陈白露、李清白、潘月亭……都被黑暗埋葬了。造成黑暗的金八却仍然纸醉金迷地狰狞着。方达生是走向光明去和“拼一拼”了但未来怎样?在没有组织、没有指挥、孤军单人的情况里他能见到真正的日出吗?
说来又忍不住要怪曹禺让所有人物的命运太惨烈竟会一个不剩了。
庆幸自己生在太平盛世更要珍视这寸寸和平了!
在《日出》中,反复出现着这样一句话:“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了后面。但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不禁让人觉得无比的悲哀与无奈,在那个“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世界里,无论是奢侈糜烂的资产阶级,还是为生活苦苦挣扎的小人物,都在黑暗中生活忙碌,太阳照不进他们存在的阴暗角落,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展露出的或是人性的丑恶与扭曲,或是对不公世界的控诉和无可奈何。
陈白露,这个处于社会边缘的青年女性,她的名字似乎就暗示了她的命运。她是黑夜里一颗晶莹的露珠,弥漫的夜气给她蒙上一层污垢,但她的内心是纯洁的,透明的,盼望着日出,向往在阳光下一展清亮的光辉,可没等太阳出来,就消失了。陈白露的性格中交织着错综复杂的矛盾,作为一个交际花,我们看到腐朽的生活给她的性格打上的烙印。她抽烟、打牌、喝酒、嘲弄着男人,以至有人说她是“玩世不恭、自甘堕落的女人”。但有时她做事又是那么的认真,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走向黑暗的深渊,但却陷在物欲的享受中难以自拔。曹禺先生这样评价陈白露:“她才二十三岁,时而像是久经风尘,时而又像单纯的少女;时而玩世不恭,时而满腔正义;时而放纵任性,时而感伤厌世……”她是出身在“书香门第”的“高才生”。在堕落风尘前,还是社交的明星。这一切条件造就了她自尊、自负的性格。她看不起潘月亭、顾八奶奶、胡四和乔治张那样的人,明白“这些名誉的人物弄来的钱”并不名誉;但她又混迹于他们中间,享受着物质上的丰裕生活。她要尊严,又很骄傲。她的优裕生活明明是像潘月亭那样的人给她的,但她却说:“我没有把人家吃的饭硬抢到自己的碗里。”“我的生活是别人甘心愿意来维持的。”“这样弄来的钱要比他们还名誉得多。”对待潘月亭、乔治张这一行人,陈白露也并不像一般的交际花那样曲意奉承、唯唯诺诺,反而可以说是不留情面。在潘月亭面前,她表现得十分任性,只是为了救小东西才第一次谢谢潘月亭、第一次说他是个“好人”。陈白露和那些喜欢她的男性之间,与其说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不如说是征服与被征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更为恰当。
陈白露也曾经幻想过幸福而浪漫的爱情,就像许多“未经世故的傻女孩子”一样“羡慕着自由”、“憧憬着在情爱里伟大的牺牲”。但她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生活中意外的幸福或快乐毕竟总是意外,而平庸、痛苦、死亡永不会放开人的”。应该说她的悲剧是必然的,因为她拒绝的不是爱情,不是自由,而是普通人的平淡生活。这是“解放”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女性的爱情追求,带有幻想性,并不了解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既又追求那种海市蜃楼般的爱情,又不懂得爱情的意义。所以,婚后的“平淡、无聊、厌烦”,只能是个性思想解放给她带来的精神悲剧。这位“夕阳天使”,在希望破灭之后,选择用自杀的方式告别生命,她悲哀地发现:“我救不了小东西,正像我救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