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吴江区平望镇的一家相册工厂,这里的43名员工中,有30多名是残疾人,老板陆鸿也是一位脑瘫患者。就是这样一家残疾人居多的工厂,经历了三年疫情的冲击,营业额不降反升。
陆鸿:2022年营业额我们算出来是1400万,2021年大概是1000万。疫情发生之前基本上都在七八百万。
陆鸿:我这个人喜欢坚持,办一件事情,我再怎么样也要把它办成功,那种永不服输的精神。
残疾人的工作效率要比正常人慢得多,但陆鸿的工厂招人,残疾人优先,这都源于陆鸿的一个心愿,他就是想证明残疾人是有用的。
陆鸿:残疾人找工作是那么不容易,真找到的话,也只不过是扫扫地,不会找到自己能发光的工作,我最好是能提供(给)他们一个岗位,(让他们)把自己的光给发亮。
陆鸿的心愿始于他自己的经历。陆鸿一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从此成了脑瘫。
陆鸿:每次上体育课,同学们都会去操场上面开心地跑,开心地跳,只有我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老师从来也不会让我去。
我去找工作,找一个失败一个。最严重的一次,厂里那个人就跟我妈妈说,他说你看看你儿子这副样子,他能干什么。我埋怨天,埋怨地,连我妈妈我都埋怨,为什么要生我下来呢。
万般无奈之下,陆鸿只能去叔叔的厂里学敲白铁皮。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陆鸿学会了骑自行车上下班,每天往返50公里。渐渐地陆鸿的手艺越来越好。但由于父亲病重,花光了家里的积蓄,陆鸿的收入不足以给家里带来太大的帮助。
陆鸿的妈妈:他爸爸不在了,影响也蛮大的,他说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要撑起这个家。所以自己要创业了。
陆鸿:我不愿意当家里面的累赘。
陆鸿的创业是从摆地摊开始,他修过自行车、开过报亭、电话亭和碟片店,收入却依然微薄,直到他开照相馆。
陆鸿:因为我这个人拍照,永远也拍不好,因为我头会晃晃。
刚开始,顾客看见是一个脑瘫患者给他们拍照,10个人里有9个都会转身离开。为了留住顾客,陆鸿承诺不满意就免费,并苦练修图技术。
陆鸿:我通过修图软件练了一手绝活,就是可以把我的头给摆正,可以把我所有的缺点都给掩盖,然后这个绝活也让我直接就火了,连上海、杭州顾客都慕名而来,找我拍证件照,有好多的顾客都问我,他说你有照片,怎么没有相册,然后我就开始想到了相册。
2017年,在吴江区残联的帮助下,陆鸿开了相册工厂,开始吸纳残疾人就业。
相册厂员工:因为说话交流困难,找工作很困难,我才来两个月。只要我不会的,他都会教我。我目标肯定想跟老板一样的,想做一个老板,和他一样帮助更多人,我有自信。
相册厂员工:老板他各个方面都是全能的感觉,他蛮厉害的。
疫情期间陆鸿动脑筋增加投入,购置了近500万元的机器设备,在疫情管控,员工们不能来上班人手紧张的情况下,这些机器派上了用场,保证了工厂的正常生产。为了让员工保证收入,陆鸿也是想尽了办法。
陆鸿:因为疫情的原因,前面真的是一点生意都没有,(旅游)景点大概少了百分之七八十。我就开始带他们做自媒体,做淘宝店。大的那些相册厂都无法开工,外贸经销商就来找我们做,所以外贸大概翻了有两三倍。
在陆鸿的带领下,2022年的营业额达到了近1400万,比疫情前翻了整整一倍。现如今,陆鸿的工厂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残疾人扶贫创业基地。
陆鸿今年45岁,是苏州市缘跃纸制品有限公司的负责人,也被称为“阿甘厂长”。不满一周岁时,一场中毒性脑炎让他成了一名脑瘫患者,他的小脑指挥神经失常,影响了肢体和表情的控制,头也常不受控制地晃动。身体上的“不一样”让陆鸿在找第一份工作时碰了壁,职高毕业时,本该接收他的工作单位拒绝了他。后来,他在叔叔的工厂里学习“敲白铁皮”的手艺,还学会了骑自行车,正是那段骑自行车上班的时光,让他的体态更接近了正常人。
在叔叔的工厂干了两年后,陆鸿辞职了,并从2002年开始创业,他修过自行车,开过报刊亭、电话亭和碟片店,开过专门出售视频素材的网店,又跟店里的顾客学了摄影。2012年,他终于开了自己的照相馆,并苦练修图技术,凭着这一绝活儿,照相馆的生意越来越好。不少顾客总向他要和照片配套的相册,陆鸿和妻子商量后决定自己制作相册,从家庭作坊做起,一步步发展成了如今营业额超过千万元的企业。
3月5日,陆鸿告诉北青报记者,多亏当地政府帮他解决了厂房问题,他的相册工厂才能做起来,甚至在疫情期间还新增了外贸业务,目前工厂各个渠道的网店有十几家,厂里的48名员工中,有35人是残疾人。2022年,工厂的营业额达1300多万元。
3月4日,《感动中国》颁奖典礼播出后,陆鸿收到了更多网友的反馈。仅半天的时间,他的网店后台就收到上千条私信,因为无法一一回复,他干脆写了感谢信挂到了店铺首页。
陆鸿说,厂里运营时间最短的网店平时一天的营业额大约3000元,但目前不到半天时间营业额就达到了两三万元,是平时的十几倍,这种爆发式的增长可能无法持续,他做生意追求的是循序渐进,这样也能保障员工的收入稳步增长。“特别感谢大家关注和鼓励,但我们还是希望大家理性消费,真的需要才下单买相册,不需要的不用买。”
对话
“残疾员工做错了我也说”
残疾员工和正常员工待遇一样
工资五六千或更高
北青报:您工厂的员工有正常人和残疾人,两者的工资待遇会有差别吗?
陆鸿:在我工厂里,残疾员工和正常员工工资待遇都是一样的。残疾人来到我厂里,我都把他们当正常人看待,正常员工做错了我会说他们,残疾员工做错了我也说,需要他们互帮互助厂子才能好。正常员工中,跟我最久的已经在厂里干了快10年了,工资一个月五六千,比较稳定,但像有的残疾员工做客服,有提成,工资更高。
我们工厂运行已经很成熟了,残疾员工也都能胜任相应的工作。像肢体残疾的员工可以做客服或者手工,我们工厂也制作文创产品,像皮本子、明信片,就会用到手工;像聋哑的员工可以做体力工作,也可以做手工;有智力障碍的员工可以负责包装,视障员工也可以套袋子。
有残疾员工
从不会电脑做到电商主管
北青报:残疾员工中有没有干得特别好的?
陆鸿:我们有个员工叫陆志诚,从我开始创业就跟着我,已经11年了,也是所有员工中跟我时间最长的。他双腿残疾,平时走路需要拄拐,他刚来的时候连电脑都不会用,但我们俩通过努力,慢慢就做起来了。现在他是电商主管,带着一个5人的团队,负责十几家网店运营,他一年工资能有二十几万元。
但我有个心结,陆志诚跟着我的时候23岁,他把青春献给工厂,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他这个事我比生意还操心。他也是我们苏州本地的,现在也有车有房了。他在谈恋爱上比较不会说,希望也能借此机会帮他征个婚。
北青报:您获评《感动中国》年度人物之后,家里人是什么反应?
陆鸿:节目播出后,我妈妈是第一个祝贺我的人。我在颁奖典礼上说,我很想对天上的爸爸说一句话,我能养活我自己,我也能为家里赚钱,我更能帮助更多残疾人。我爸爸如果看到我这样,应该也是满意的吧。在我们的家族群里,大家也说爷爷和我爸爸看到我这样也会为我高兴,能放心。我爷爷生前是我们当地一个酱菜品牌的创始人,他是个企业家,也是后辈的榜样。听到大家那样说,我觉得是对我最好的肯定。
肩负责任,又怀揣感激,在拥有这样的心态之前,陆鸿也曾经历过一段他称为黑暗的时光,10个月大时的一场高烧引发的中毒性脑炎给陆鸿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小脑指挥神经失常影响了肢体和表情的控制。
现在的陆鸿从肢体动作到语言表达,都是经过长期练习的结果。伴随着陆鸿的成长,外人的指指点点总是难以避免。小陆鸿走到哪里,很多人都盯着他看,小陆鸿不解地问妈妈为什么大家都在看他,每当这时,妈妈就会告诉他是因为他们都喜欢他。
小时候妈妈可以用善意的谎言来保护他,长大以后,和别人的不一样,让陆鸿更切实地感受到了痛苦。
上不了体育课,被同学孤立……陆鸿渐渐开始厌学,但妈妈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反正我性格也比较孤僻,不想见人,也不想跟人家说话,慢慢读到了初中毕业。”
尽管成绩达标可以上高中,但陆鸿的父母选择让他进入一所毕业后包分配工作的中专。毕业后,同学们都有了出路,陆鸿再次因为身体原因被“剩”下。去学校挑人的负责人对陆鸿的妈妈讲:“你看看你儿子,实际上我养一只狗都比他要好多了,他连狗都不如。”
陆鸿就在一旁听着。尽管是夏天,他的汗毛还是立了一身,冷意很久消散不去。
半年时间里陆鸿意气消沉,当时他的父亲得了严重的气管炎,久治不愈,家庭的经济状况也越发窘迫。
找工作屡屡被拒之际,他的叔叔给他介绍了一份去25公里外的地方跟着学敲白铁皮的营生。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陆鸿决定学习骑自行车上下班,但要实现这个想法,先要学会控制自行车。
摔了多少跤?陆鸿自己也不记得了,只是当妈妈问他怎么搞得全身都是泥时,他要编出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最后,陆鸿做到了,他不仅可以控制自行车,而且可以每天骑车往返50公里的路程。他的收入不足以给家里带来太大的帮助,但足以让他快乐。
这份工作持续了两年,因为生意并不景气,陆鸿主动提出离开,想自己创业。
比起微薄的收入和骑自行车的技能,这段经历带给陆鸿的最大收获还是让他意识到:既然我能挣钱,能控制住自行车,那我也一定能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陆鸿的创业从摆摊开始。2003年,因为摊位相邻,陆鸿认识了沈春妹。渐渐地,沈春妹被陆鸿的踏实和干劲打动,相识一年后,两人结婚。从此,陆鸿的人生目标不再只是证明自己有用,他开始要承担起支撑家庭的责任了。电话亭、网吧、超市……陆鸿一连串开了六家店铺。
感觉影视后期能赚钱,但到底怎么做陆鸿也没想好。一次偶然的机会,陆鸿结识了一名摄影师,他们在一场婚礼上的合作很成功,陆鸿果断把店铺都关掉,一门心思制作婚礼录像,一年下来陆鸿挣了十多万。因为做婚礼录像需要购买一些视频类素材,积累多了,陆鸿就开了一家专门出售视频素材的网店,而这件事让他又结识了一位老教授。
在老教授的指点下,陆鸿去学了摄影,租了门面,开了一家照相馆。陆鸿的绝活就是后期修图,无论被拍摄者的状态如何,他都能修出让顾客满意的相片。
搞起实体照相馆后,陆鸿也没忘了把业务做到网上,网上销售总有顾客跟他要和照片配套的相册。为了满足买家的需求,陆鸿找到了一款价格挺贵的手风琴相册,先是直接转手卖给顾客,但因为生意越做越好,陆鸿和妻子商量决定开始制作相册,制作相册不能纯手工,有人向他提议购买压痕机,但是这次创业并不顺利,陆鸿投入的几十万打了水漂,与合伙人也一拍两散。
妻子拿出了10万元私房钱,岳母腾出自己的房子,陆鸿从家庭作坊开始重新做起,但家庭作坊并不安全,不符合当时开展的农村环境综合治理要求。一筹莫展之际,吴江区残联向他伸出了援手。
2017年,吴江区委区政府开始采取政府兜底保障和动员社会力量参与相结合的形式推进残疾人事业。残联找到当地一所废弃不用的小学,通过村委会和租户协商转租给了陆鸿,陆鸿的工厂搬到了小院里。
三年的时间,陆鸿的相册厂从家庭作坊渐渐发展,成为拥有42名员工的正式企业,陆鸿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陆老板。
去年疫情开始,工厂一度停工,订单取消,工人全部在家隔离,独自坚守的陆鸿坚持给工人们发工资,终于挺到了复工,等来了订单,最终在“618”翻了身,当月销售量做到了200万,是疫情前的两倍。